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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读 | 梦回雁荡山(下)


 本文系第八届爱读征集活动一等奖作品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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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回雁荡山(下)

中国科学院大学物理科学学院2023级博士生 张杏




第五天一大早,我们就出发了,还请了寺庙里的清隐师傅做向导,带我们登顶。丛草还挂着露珠,很快将衣摆沾湿。山路越发崎岖,我们每个人都拄着一根拐杖,气喘吁吁。越往上爬,杂草越多,太阳开始毒辣,我能感受到脸被晒得发痛,可是山顶的温度依旧让人感觉凉爽。在登顶之后,清隐帮我们指路,沿着山势向东翻过三座山头,我们就可以看见雁湖了。


站在山顶上,我忘记了东南西北,只看见山峰层峦重叠,山外是山,山外还是山。雁荡山是火山地貌,流纹岩、凝灰岩随处可见。站在山顶,各种峡谷、岩洞、悬崖和绝壁都尽收眼底。作为亿万年前的火山,雁荡山坐落滨海,朝东望海。随着时间的沉淀,地质变化、空气流水一同雕琢了雁荡山的壮丽景观。丛峰林立,形态各异,处处透露着雁荡山的灵气与神秘,真不愧为东南第一山。


继续出发,翻过了第一座山时,路已经断绝了,我们只得自行在荒草丛中开辟新路。越往前走,山脊就越来越窄,我们像在刀背上爬行。我的汗水越来越多,流得也越来越急,这种俯身前进的感觉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恐惧感,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,差点吓得要了命。我们一路攀爬到了这个地步,已经是在石片的缝隙中穿行而过了,然而一回头,来时的路比我想的还要陡峭。前方寸步难行,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,我们也不敢再原路返回,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落脚的山崖,努力想办法尽快离开。此刻,我内心百味杂陈,如此险要的地方,我们要如何脱险,徐霞客自然不会有事,但我和王二呢?我的头开始眩晕,腿忍不住地发抖。一路上都喜欢唠唠叨叨的王二,此时也不说话了。看着徐霞客,我在想他会怎么办。


他眉头紧锁,仔细地察看着周围地形。我也向四周环望,俯瞰时发现下方不远处有一块平坦的石壁,可以从那里下山。但那石壁底下却相当陡峭,一失手便可能坠入深渊。如果是在现代,装备齐全,我们可以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顺利到达石壁上,但是此时此刻,真的可以吗?我感到头晕目眩,心里痛苦地吼道,这场梦快点醒来吧!


“把你们的绑腿都解下来,接成布绳,我们爬到下方的石壁上去,即可下山。”果然,他也看到了那块石壁,可是他并不惧怕,他决定从那儿下山。


王二二话不说开始解绑腿,而我愣在了原地。徐霞客抬头看我,摇头道:“雁湖去不成了,天色渐晚,我们要尽快下山。”



我还是愣在那里。王二拽了我一下,说道:“呆子,再待下去,当心遇见大虫出来吃人!”


大虫就是老虎,我这么一听汗流得更快了。环顾四周,真就“空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。在古代野兽吃人多了去了,这会儿还有人,到晚上就真的没人了。我一咬牙,想着横竖都是个死,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。


我把绑腿解下来,开始打结,并利用以往的经验打了特别结实的救生结。打结完毕,我们把做好的救生绳一头系在一个结实的树干上,一头悬空垂下。接着,我们开始逐一向下爬。先下去的是王二,他身体灵活,而且完全不畏高,很快就顺利到达了那块平坦石壁上。徐霞客第二个下,只见他手握布绳,一脚踩着石阶,一脚悬空,一点点顺着布绳往下爬。王二在下面接应他,还未到达,突然间有一阵风吹来,他开始凌空飘荡,我在上面看得胆战心惊,他像个摇摇欲坠的吊瓜,稍有不慎就会掉落,布绳被石头磨破了,突然开裂,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他果断地够着旁边一块石阶,死死抓住,脚下踩着一块小小的石阶,以此保持平衡。


“快把绳子弄好!”他冲我喊道。


我惊慌失措地把绳子拉了上来,把开裂的地方重新打结系好,然后又抛给他。此间大概经历了两分钟,其实并不需要这么久,但是我手忙脚乱地弄错了几次。徐霞客就着那一点点空间,努力保持平衡等着我。他没有喊叫,更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慌,让人愈加佩服。当他重新抓住绳子时,脸色得通红,他尽全力抓住绳子向下爬去,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石壁。


轮到我了。我深吸了一口气,觉得手脚冰凉。此时,我听见他在下方朝我大喊:“顾行,沿着我刚刚下来的行迹下来,比较省力。再检查一遍绳子,我们在下面等你。”我朝他们看去,他在朝我招手,言语间还带有些轻松的笑意。


“行哥,快下来,我都饿了。等下就把你的饼也吃了。”王二笑嘻嘻地冲我喊道。


他们约莫是看出来我怕了,才在劫后余生时说这样的话鼓励我。


“我害怕吗?”我心里问自己。


“那他刚刚害怕吗?”我在心里问徐霞客。


看我仍怔住在原地不动,徐霞客向我说道:“此刻不会有风,我刚刚站着的那石阶稳得很,你沿着那边下来,甚至还能休息一下。别怕,悬崖绝壁、暴雨惊雷,都不过如此而已。”


不过如此而已。我跟着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句话。太阳西斜了,我再拖延,我们就来不及天黑前下山了。我又一咬牙,把绳子拉上来检查了两遍,然后开始向下爬。我的耳边没有雷声,可我却感觉我的脑子旁边有轰隆隆的响声,我凭着以往攀岩的记忆努力向下,紧张到无法思考,突然间脚下的一颗石头松动掉了下去,我的心跳仿佛停了几拍,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。我在崖边怔了几秒,随即才醒过神来。我接着往下爬,精神集中地对抗自己的恐惧,“不过如此而已,不过如此而已......”我一边默念,一边拽着布绳往下爬,不知不觉竟已到达石壁。他们俩朝我笑了笑,徐霞客拍了拍我的肩膀,似乎是在鼓励我。很快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下山。


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背,早已湿透,手臂上划了一道伤痕,但由于方才爬山过于专注并没意识到。而走在王二和徐霞客的身后,我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。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恐惧的人。一路上我兴奋不已,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。


从山上下来之后,我们回到前一晚休息的云庵寺,此时日色西斜,我们的衣服都被刮得破破烂烂的,差点叫人认不出来。我的手臂被划伤,用药晚了,晚上开始发高烧。方丈给我安排的床铺可以隔窗看月,我隐约听见他们在门外赏月闲聊,今日是十五,月正圆。我睡得迷迷糊糊,恍惚间听见好像又开始打雷了,又听见徐霞客在跟僧人们闲聊,又提到今日险境,说了句“不过如此而已”,然后我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

再一睁眼,我看见了我家的天花板。我猛地一打滚坐起来,大口喘着粗气。雷雨已经停了,窗外院落里的盆栽被吹得有些萎靡,雨后空气清爽,仿佛还在山中一样。我的登山包还在角落里躺着,我一手的汗,额头上也汗涔涔的,好像真的高烧刚退,可是我的手臂没有划伤,我醒来了。


我悲喜难言,不知道这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,有种难言的失落感。我起身到书架上拿出那本《徐霞客游记》,先找到了雁荡山之旅,发现我真的经历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,那一次旅行我们因为山势险要放弃了寻找雁湖,但是文中的注脚提及,二十年后,时年四十七岁的徐霞客重返雁荡山,几乎不费周折就找到了雁湖,他丝毫没有被吓倒,他只会越来越勇敢。我脑子里又回忆起他哈哈大笑感慨道“我是痴人”的场景,感动不已。《徐霞客传》中提到他临终对自己的定论:


“张骞凿空,未睹昆仑;


唐玄奘、元耶律楚材衔人主之命,乃得西游。


吾以老布衣,


孤筇双屦,穷河沙,上昆仑,历西域,题名绝国,与三人而为四,死不恨矣。”


我眼眶湿了,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:人生只有一种成功,按照自己的方式,去度过人生。



(完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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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案/张杏  图片、编辑/朱文浩  责编/崔志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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